小說王耽美小說網

第432章 國士外衣下的卑鄙

關燈
第432章 國士外衣下的卑鄙

洛陽皇宮外,十幾萬請命的百姓之中矗立了數百個小小的兩層木臺

數百個衣衫華麗的男子神情肅穆地站在木臺的最高處,背負雙手,眺望紫禁城的方向,他們的眼神深邃無比,仿佛背負著民族的未來,華夏的前程。

每一個高臺的第二層上站著十數個到數十個不等的青年男女,他們穿著統一的服裝,背對著那站在最高處的衣衫華麗男子,眼角含著淚水,悲傷又大聲地對著四周的百姓朗誦著:“……故五民加於國用,則田荒而兵弱。談說之士資在於口……”

他們每念一句就會停下來,鼓動身邊的請命百姓跟著朗誦。起初只是數千請命百姓跟著朗誦,漸漸地就是數萬人十幾萬人跟著一起朗誦,巨大又整齊的聲音在天地之間回響。

其實大多數百姓並不知道自己在跟著別人朗誦什麽東西,那些言語過於文縐縐了,普通人似懂非懂,只是數千人數萬人一齊朗誦詩歌文章實在是太有氣勢了,那參與到千軍萬馬之中的豪邁感覺讓每一個普通百姓都沈迷不已,情不自禁地人血沸騰,跟著一群素不相識的人朗誦自己完全不懂的文章。

數百衣衫華麗之人默默地站在高臺之上,深情地眺望遠處的紫禁城,那就是大楚朝的權力中心,那就是他們向往的地方。他們忍耐了多久了?幾年?十幾年?幾十年?不,他們忍耐了五百年了,他們已經忍耐得夠久了,這次是老天爺給他們踏上權力中心的機會,天予不取,是為逆天也。

四周十幾萬請命的正義百姓大聲地念著《商君書》,這些百姓並不是他們的手下,更不曾跟隨或依附他們,可是皇宮內的大楚天子不知道啊。他們此刻就是另一種形式的狐假虎威,有十幾萬請命的正義百姓在手,大楚天子怎麽可能不見他們?何況他們與大楚天子並沒有本質上的矛盾,他們只是想要搭個順風車而已。

十幾萬請命的正義百姓之中,張鐵臉色鐵青,他緊緊地握著拳頭,深深地意識到自己光輝的未來被人奪走了。他看著那數百個被人簇擁著,然後整齊地朗誦文章的人,第一次察覺到了自己有些疏忽了。他以為自己奇兵突起,利用這次十幾萬百姓請命的巨大(政)治事件一舉進入了皇帝陛下的眼中,在朝廷中嶄露頭角,卻沒想到他的準備其實一文不值。什麽公車上書,什麽牛車竹簡,這些形式上的東西在學子們當中自然是一萬分的了不起和重要,但是在朝廷或者皇帝的眼中這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對十幾萬請命百姓的控制能力。

眼前這數百個衣衫華麗之人顯然是一個龐大的組織,並且有了周密的準備,輕易就奪取了十幾萬百姓的人望。

張鐵心痛到了極點,他不該如此大意的!天下怎麽可能只有他一個人考不進科舉,天下怎麽可能只有他一個人是聰明人。張鐵冷冷地看著那數百個站在高臺之上裝逼的王八蛋,你們斷了我的青雲路就是與我不共戴天的死敵,我豈會讓你們如願以償!

張鐵冷笑著,大聲對身邊的學子和請願百姓道:“大家不要跟著他們朗誦,他們是儒家子弟!他們會被發配到沙州的!”他嘴角冷笑著,老子一個“儒家子弟”就讓你們統統去沙州。

四周果然有不少百姓臉色大變,驚恐地看著那些高臺上的人,大楚對儒家子弟可不怎麽客氣,去了沙州就再也回不來了。

高臺之上一直沈默不語的數百華衣人終於有了動靜,附近好幾個人聽見張鐵的聲音望了過來,一個華衣男子輕描淡寫地道:“文盲!”另一個華衣男子冷哼一聲:“不學無術。”又一個華衣男子輕輕搖頭:“人品如此之差,唉。”

一群華衣男子繼續負手而立眺望紫禁城,再也不理張鐵。

一個學子想要擠到張鐵的身邊去,但四周人太多,擠不過去,只能大聲地叫著:“張鐵,你搞錯了,那不是儒家的,他們朗誦的是《商君書算地篇》,他們是法家的。”

張鐵臉色鐵青,《商君書》?什麽東東?

附近一群學子同樣不知道《商君書》是什麽東東,科舉不考就是不需要學,誰有空管《商君書》?

那看閑書的學子大聲地叫:“《商君書》是記錄商鞅言行的書籍,是法家的,與儒家毫無關系。”

周圍的百姓都聽見了,立馬松了口氣,有百姓忽然道:“法家?是不是陛下推崇的法家?”普通百姓對大楚朝廷“內格物和法家,外儒家”的政策多少有些耳聞,立刻就激動了:“對!就是那個法家!”

四周跟著法家子弟們朗誦的聲音再次高了一個音量,法家是皇帝陛下推崇的,跟在法家屁股後面一定可以撿一些便宜。更有一些百姓鄙夷地看著張鐵:“不學無術!”“廢物!”“文盲!”“差點被坑了。”

張鐵的臉上一陣紅一陣青,這一次是輸在他沒有文化?但他認為更大的問題是輸在有個豬隊友。他憤怒地看著那個讀閑書的學子,脫口而出:“你就不會閉嘴!”那讀閑書的學子一怔,想了一下才理解了張鐵的意思,一字一句地問道:“你的意思是,我該誣陷那些法家子弟是儒家子弟?沒想到你的人品如此低下,李某恥與為伍,今日割袍斷義,以後互不相識!”

其餘學子一齊點頭:“不錯,張鐵人品太差,我等與他割袍斷義,以後互不相識。”眾人反應極快,一齊撕扯衣衫,十幾萬請命百姓都知道張鐵是個文盲和人渣了,這時候不劃清界限很容易被人歸為一類的。

張鐵面如土色,一群混賬王八蛋。

紫禁城的城墻之上出現了一群人,看服飾個個都是朝廷大官。

城墻之下無數百姓歡呼:“陛下來了,陛下來了!”

果然,身穿龍袍的胡問靜出現在了城墻之上。

十幾萬請願百姓一齊跪下磕頭:“萬歲,萬歲,萬萬歲!”

胡問靜俯視眾人,淡淡地問道:“爾等是為了‘益州遂寧團夥強迫少女□□案’、‘甘孜滬定縣衙役殺人案’、‘洛陽修武縣(奸)殺新娘案’、‘羌胡雜居地榆林鐵籠女案’前來請命的?”數百禦林軍士卒同聲傳音。

十幾萬百姓的回答聲立刻就亂了,有人叫著:“是,正是!”有人大聲地叫:“他只是個孩子啊!”有人淚水長流:“買個女人有什麽錯?”高臺上的法家子弟用力搖頭:“不是!”

看著十幾萬混亂的百姓,胡問靜轉頭問小問竹:“你說該怎麽辦?”

小問竹就要揮手“統統殺了”,賈南風用力咳嗽一聲,小問竹眨眼,急忙道:“這容易,分清楚誰是壞人,誰是好人。”

胡問靜笑了:“那麽怎麽分呢?”

小問竹睜大了眼睛,這也算考驗?答對了今天是不是不用做功課了?她咳嗽一聲,大聲地叫道:“城下百姓,認為‘益州遂寧團夥強迫少女□□案’判決過重,十三歲的男子(輪)奸女子不該處死的人站到東邊。”

十幾萬請願百姓聽著禦林軍的傳音,有百姓大叫:“對,我就是為了十三歲的男娃的性命而來!十三歲的男娃啊,憑什麽就因為一個女娃就殺了?女娃能夠和男娃比嗎?”他帶頭走向東邊。一群人用力點頭,雖然男女都能當官,但是女兒遲早嫁出去,兒子才是自己家的,以後會給自己養老,當然不能因為一個賠錢貨而殺了一個兒子。

有人一臉的正義,大聲地道:“不就是睡了一個女人嗎?那個女人不穿的騷氣怎麽會有人去睡她?那個騷貨活該。”一人憤憤不平地叫著:“睡了一個女人有什麽大不了的,大不了就娶了她咯,至於因為睡了一個女人就淩遲嗎?”又是一人理所當然地道:“那個女人被睡了又不會少一塊肉,有什麽大不了的,給點錢就好了。”好些人附和,睡個女人就要淩遲,天下沒這個道理。

十幾萬請願百姓之中有人跟著走向了東邊,有人卻從東邊走向了西邊:“呸!十三歲的男娃是人,那個十五歲的女娃就不是人了?一群人渣!”又是一人罵著:“睡個女人而已?睡的是你老婆老娘呢?你忒麽的還是不是人!奸(淫)女子就是死罪!在我老家要直接打死的。”

東邊的人立刻大罵:“女娃算什麽人!沒有男娃傳宗接代,要女娃有個P用!”

西邊的人反駁大罵:“你娘不是女的?你石頭縫裏蹦出來的?”

吵鬧不絕。

人群中,李家的人大步走向了東邊,楊家端莊女猶豫了一下,本能地覺得當眾站隊有些風險莫測,但是事到如今若是不站過去就是得罪了李家,只能急忙跟了上去。

紫禁城上,小問竹得意地看著下方大約五六千人站在左側,其餘人盡力與他們分開,以示意全無瓜葛。

“來人,東邊的人三抽一殺了,其餘人挖礦。”小問竹看著胡問靜,小聲地道,姐姐一直要她善良,這個命令是不是不夠善良?

胡問靜轉頭看四周的大臣:“還不傳旨?”

號角聲中,洛陽城中數支大軍直入請願百姓之中,瞬間將那東側五六千人盡數包圍。

“長公主有旨,三抽一殺,其餘人挖礦。”璽蘇大聲地道。

那左側的五六千人大嘩:“憑什麽殺我們!”李家的人臉色大變:“我們是請願的百姓,我們什麽都沒做!我們無罪!”楊家端莊女淚水長流,尖著嗓子大叫:“我們無罪!大楚不以言定罪!”

璽蘇揮手,大軍已經沖入了人群之中肆意殺戮,慘叫聲頓時不絕於耳。

那李家的人想要逃跑,卻被一個士卒趕上,一劍砍下,頓時身首異處。那楊家端莊女見一個士卒跑過來,淒厲地叫:“不要殺我,不要殺我!”那士卒理都不理,一劍砍在她的脖子上,鮮血四濺。

璽蘇看著一個個賤人被殺,這才滿意地淡淡地道:“就憑我是璽蘇。”她看著自己的手,滿意無比,苦練多年的武藝不就是為了快意恩仇殺

盡天下歹人嗎?能夠跟隨胡老大真是幸運無比。

西側的十幾萬請願百姓看著東側五六千人被三抽一殺,空地上流血漂櫓,血腥氣熏人欲嘔,無數人死死地捂住了嘴巴。好些人終於反應過來大楚朝根本不與百姓講道理。

一個學子臉色慘白,喃喃地道:“人心能夠利得過刀劍嗎?”再也不信什麽人心所向,什麽天時地利人和了,誰有刀劍誰就有道理。

好些請願百姓渾身發抖,其實他們心中也覺得不該殺了那個十三歲的少男,他們也沒有精明到能夠從長公主的問話之中感受到殺氣什麽的,他們只是覺得躲在人群中喊幾聲沒什麽關系,真正的站隊表態就有些不太妥當了,寧可遲一些時候再表態。就這麽一個事故又保守的態度竟然救了自己的性命!

胡問靜看著下方的殺戮,笑著道:“朕從荊州當刺史就三令五申,世上沒有男子比女子貴重的道理,也沒有女子比男子貴重的道理,男女平等,生命同樣貴重,權力一模一樣,不論是男是女,誰有能力都可以當官,不論是男是女,誰觸犯了法律就要受到法律的嚴懲,這些言語朕一直說,年年說,月月說,就差天天說了。為何還有這麽多人以為死了個男子就不該了?為什麽還有這麽多人以為男尊女卑?為什麽還有這麽多人以為只要人多就是道理,只要老家是這樣的,只要村子裏是這樣的,就是比國家法律,比天理更加有道理?朕殺了這麽多人,立了這麽多京觀,為什麽還有人以為跑到京城請命,朕就必須答應?難道你們以為只要幾千人幾萬人十幾萬人跑到京城要求朕吃狗屎,朕就必須歡歡喜喜地跪下吃狗屎嗎?哈哈哈哈!真是荒謬!”

“金魚只有七秒鐘記憶,你們的腦子也只有七秒鐘記憶嗎?”

胡問靜冷冷地看著下方十幾萬噤若寒蟬的請願百姓,厲聲道:“朕為天子,朕心即是天心,朕意即是天意,朕說男女平等就是男女平等,朕不需要與你們辯論,不需要說服你們。”

“來人,傳令嚴查各地男尊女卑的情況,誰敢以為自己的道理比朕的律法更加有道理,那就殺了,有一村屠一村,有一城屠一城,殺光了不服從朕意的逆賊,這天下就都是朕的子民了。”

十幾萬百姓渾身發抖,只覺這次請命只怕是兇多吉少。好些人想要離開,卻見數支大軍已經堵住了後路,長矛上寒光刺眼。

“這回死定了。”無數請願百姓淚水長流,人多就是道理在皇帝面前竟然不好使,這個皇帝太不講道理了。

璽蘇殺戮許久,這才下令道:“住手!”幸存的百姓看著身邊兇殘的士卒們收回了鋒利的刀劍,這才嚎啕大哭,終於活下來了。

璽蘇對著幸存的百姓厲聲下令:“撿起地上的屍體,去城外築京觀!”數千幸存的百姓顧不得屍體猶有餘溫,鮮血淋漓,匆匆擡著屍體跟著一隊士卒離開。

十幾萬請願百姓鴉雀無聲,人生第一次在如此近的距離下看到殺戮,尿褲子者不計其數。

數百法家子弟中有人捋須而笑:“殺得好!陛下聖明啊!”數百法家子弟齊聲叫嚷:“陛下聖明啊。”

那法家子弟朗聲道:“包庇罪犯者與罪犯同罪,這是法。陛下聖明啊。”深深地鞠躬。

數百法家子弟一齊道:“包庇罪犯者與罪犯同罪,這是法!”一齊鞠躬,在十幾萬呆若木雞哭哭啼啼的請願百姓之中顯眼無比。

十幾萬百姓急忙跟著大喊“陛下聖明”,跟著鞠躬磕頭,唯恐喊得遲了,磕頭慢了就被認為是左側那些人渣一夥的。

紫禁城上,小問竹古怪地看著胡問靜,胡問靜瞪她:“看我幹什麽,不認識我?”

小問竹用力點頭:“不認識!我姐姐很善良的,從來不殺人,你是誰啊?”

胡問靜惡狠狠瞪小問竹,明明小時候最聽話最乖了,現在越來越不好管了。

小問竹滿不在乎地對著胡問靜做鬼臉,說一套做一條的兇殘變態殺人狂!

胡問靜用力乜她:“一群沒把朕的話當回事的爬蟲,不殺了難道浪費糧食嗎?”賈南風用力點頭,大楚朝立國七年了,竟然還有人以為男尊女卑,女孩子被男孩子強(奸)就是活該,這些人心中根本沒有朝廷,殺了也就殺了。她笑道:“有的人必須殺,多殺幾次,這天下就是陛下的天下了。”

胡問靜瞅她:“奸臣!你該說殺人解決不了問題,要以德服人的。”

賈南風氣壞了,冷冷地對小問竹道:“那是誰啊,不像是你姐姐,難道是個冒充的?”小問竹用力點頭:“假的!冒牌貨!”

荀勖微笑著註視著下方的帶頭磕頭的法家子弟,利欲熏心,不過如此。

小問竹繼續對著下方的十幾萬百姓大叫:“認為‘甘孜滬定縣衙役殺人案’中不該殺了鬧事百姓全家的人站東邊。”

十幾萬百姓一齊向西面擠過去,有百姓叫著:“不要擠過來了,這裏已經是很西邊了。”擠過來的人態度堅決無比:“擠擠覆擠擠,擠擠多健康。”東側西側是對比出來的,不到絕對的西側,誰知道會不會被歸類到東側之中。

有百姓皺眉苦思,“不該殺了鬧事百姓全家”好像沒有觸犯任何一條法律,憑什麽就不能站到東側去?他的親友死死地扯住他:“誰站到東側誰就要腦袋落地!”為什麽站到東側就是死路一條?誰管其中的道理或者內涵,地上那一灘灘鮮血就是站在東側死路一條的鐵證。

小問竹看著城墻下十幾萬百姓死命地向西側擠壓,原本密密麻麻站滿了人的空地神奇地空了至少十分之九,用力一拳打在手心上:“糟了!沖動了!”早知道該等所有人的立場區分完畢再開始殺人的,現在所有百姓都學乖了,堅決不站到東側去,她是不是該換個說法,站到西側的人統統殺了?

胡問靜用力點頭,一臉的欣慰:“我家問竹終於知道不能沖動了,必須吃冰淇淋慶祝!”

荀勖微笑點頭:“長公主聰明機智,吃一塹長一智。”

小問竹在區分了誰支持少男強(奸)不該重判乃至無罪之後就殺了那些人,其實不算錯誤。小問竹的錯誤在於不該用簡單的“站隊”區分。哪怕她沒有下令殺了第一批人,後續的站隊就會涇渭分明了嗎?

十幾萬請願百姓對幾個益州遂寧團夥強迫少女賣(淫)案、甘孜滬定縣衙役殺人案、洛陽修武縣(奸)殺新娘案、羌胡雜居地榆林鐵籠女案其實有極其覆雜的立場,有的在第一個案件反對官府的判決,有的在第二個案件中反對官府的判決,這在益州遂寧團夥強迫少女賣(淫)案站隊的時候表現得清清楚楚,十幾萬百姓之中有不少人毫不猶豫地站到了西側,支持朝廷重判那十三歲的少年(強)奸犯,這些人在其餘案件之中就未必會支持官府的判決了,同樣,那五六千認為官府不該重判十三歲少年強(奸)犯的人在其餘案件之中也有可能支持官府的判決。

小問竹若是想要一口氣將所有人的立場盡數通過“站隊”判斷,只會讓現場混亂無比,最後成為毫無“站隊”。

因此,小問竹沖動又心急地直接下令殺了那些反對重判十三歲少年強(奸)犯的方式其實是最正確的方式。

而且從案件的性質上而言,其餘幾個案件判決的反對者未必就是死罪了,難道認為朝廷不該將毆打衙役的人滿門抄斬就錯了?就同樣是死罪了?“甘孜滬定縣衙役殺人案”其實是一件可輕可重的案子,朝廷以造反論處其實是因為當地宗族勢力太大,因此將案件的嚴重性提高到了極點,殺一儆百。反對殺一儆百的人自然是缺乏政(治)高度的,但是不代表仁慈善良就該被殺頭。

紫禁城前的空地上,十幾萬請願百姓個個學乖了,什麽“為民請命”,“為了正義”等等,在兇殘的不講道理的昏君暴君面前毫無分量,至於借著這個機會進入朝廷的心思更是消失了大半,如何老老實實順順利利安安全全地回家才是十幾萬請願百姓心中最期盼最重要的。

可都已經千裏迢迢跑到京城游(行)示(威)了,如何可以安安全全平平安安地回家?十幾萬百姓冷汗直流,縱然在炎熱的太陽之下依然渾身血液都要凍住了。

有百姓眼中精光四射,低聲對熟人道:“我們是來支持朝廷重判歹徒的!”那熟人還沒反應過來,周圍其餘人已經反應過來了,對!游(行)有表示抗議的,也有表示支持和喜慶的,難道新春舞獅子表示抗議嗎?

無數百姓開始大叫:“支持朝廷重判歹徒!”“殺得好!”“萬歲,萬歲,萬萬歲!”每個人的臉上都洋溢著幸福的光芒,朝廷公平公正,努力維護正義,皇帝陛下善良仁慈友愛,大楚朝簡直就是天堂。

紫禁城的城墻之上,小問竹看著下方歡呼萬歲的百姓一點點都不覺得新奇,她拍著被捂住眼睛的司馬女彥的胳膊,道:“聽,老百姓就是這樣。”司馬女彥扁嘴:“小姨,我不是小孩子了,讓我看一眼嗎?”賈午堅決不答應:“能夠讓你聽見慘叫聲已經是我的錯了!”

一群官員一齊點頭,誰願意讓小孩子從小見血?老胡家的孩子不是逼到了絕路上沒辦法嘛,沒看見胡問靜廢了老大的力氣想要扭轉小問竹扭曲的價值觀?覃文靜認真地建議:“下次找幾個人捂住她的耳朵。”王莎莎皺眉:“下次就別帶她出來。”白絮小心翼翼地道:“找禦醫開幾服寧神湯,還有,今晚陪在她的身邊。”賈午用力點頭,絕對一一照做。賈南風肝疼極了,我才是女彥的親娘!賈午瞪她,當年我願意把賈謐過繼給你當皇太子,可曾抱怨過?如今我就對女彥好一點,你鬧騰什麽?小氣鬼!

紫禁城下,數百法家子弟排眾而出,整整齊齊地對著胡問靜跪拜行禮。

十幾萬百姓死死

地盯著那數百法家子弟,你們的脖子難道是鐵打的?

張鐵陡然滿臉通紅,這數百法家子弟為了出人頭地竟然當眾站在皇帝陛下的對立面,這是為了功名利祿賭命了?他敢站出來賭命嗎?張鐵渾身發抖,“孔曰成仁,孟曰取義”,“雖千萬人吾往矣”,平日說得挺溜的,但是真的面對生與死的選擇的時候,有幾人可以拿自己的性命維護心中的道?張鐵絕對做不出來,他心中只有如何當官的諸般訣竅,卻沒有一絲絲可以稱之為“道”,並且為它犧牲的東西。他只能眼睜睜地看著那數百法家子弟用人頭出盡風頭。

數百法家子弟之中,一個紫衣老者大聲地道:“陛下,我等不是為了反對判決而來,我等是為了大楚的律法而來。”

張鐵臉色陡然慘白,該死的,他又錯了!法家子弟不是為了“道”而來,不是為了對抗皇帝陛下而來,而是為了升官發財而來!他後悔到了極點,手指甲深深地進入了掌心之中,他該站出去的!可現在晚了。

胡問靜附身註視著數百法家子弟,道:“且說。”

那個紫衣老者朗聲道:“陛下,這十幾萬請願百姓之中有人認為‘益州遂寧團夥強迫少女賣(淫)案’判重了,男子比女子尊貴,強(奸)一個女子算得了什麽?這些人該殺!這些人心中沒有律法,沒有大楚朝,這些人罪該萬死!”

“有人覺得‘甘孜滬定縣衙役殺人案’和‘洛陽修武縣(奸)殺新娘案’判重了,打了衙役固然不對,但這些人沒有造反之心,何以滿門抄斬?學子不代表就是免罪牌,強(奸)婦女自然該殺,但是何以追究家人?這些人有仁慈之心,但不懂律法和大局。”

“有人覺得‘羌胡雜居地榆林鐵籠女案’不該重判,買賣人口自古就有,買來的人就如同貨物,關在籠子裏又有什麽不妥了?這些人心中毫無法紀,將陋俗看得比國法還大。”

那紫衣老者緩緩道來,仰頭看著胡問靜,嚴肅地道:“為何朝廷伸張正義,為民除害,百姓卻不但不領情,反而群起攻之?”

那紫衣老者盯著胡問靜的眼睛,眼中精光四射,一字一句地道:“草民認為那是朝廷的立法之意錯了。”

數百法家子弟堅定又緊張地看著胡問靜,是成是敗,就看眼前這一搏了。

無數百姓倒抽一口涼氣,這群法家子弟真的瘋了!

張鐵死死地咬住了嘴唇,鮮血都流淌出來了,他卻一無所知。這些法家子弟真是為了功名利祿拿人頭去賭啊!不,這已經不是賭了,這是直接將腦袋放在皇帝陛下的屠刀之下,然後認為皇帝陛下的刀子會莫名其妙地斷了。他重重地呼吸,還好沒有站出去送死。

紫禁城上,一群官員互相看了一眼,好些人差點冷笑出聲,大楚朝的立法之意錯了?這群法家的家夥想要造反不成?眾人看胡問靜,要不要將他們千刀萬剮了?

胡問靜平靜地道:“且說下去。”

數百法家子弟低頭看地面,好些人的臉上露出了狂喜,贏了!過了這要掉腦袋的一關,剩下的就是坦途,無論如何不會出現最差的結果了。

那紫衣老者克制住心中地大喜,平靜地道:“大楚有一條條的律法,比如男女平等,比如強(奸)者死。只要知道大楚律法的人就絕不會認為‘益州遂寧團夥強迫少女賣(淫)案’有錯判和重判,大楚律法如此,何來錯判或重判?不僅大楚對強(奸)罪重判,自從漢律起就對強(奸)罪重判,大楚不曾加重刑罰,蕭規曹隨,何來錯漏?”

“‘甘孜滬定縣衙役殺人案’、‘洛陽修武縣(奸)殺新娘案’、‘羌胡雜居地榆林鐵籠女案’雖然有從重判處極刑,但也在朝廷律法之內,何錯之有?”

“可為何民怨沸騰?僅僅這千裏迢迢上京告禦狀之人就有十數萬,大楚天下各州郡各縣城又有多少?可有百萬人憤慨?”

“前朝大縉,曹魏,大漢,難道就沒有類似的判決極刑之案?為何就鮮有百姓鬧事,更不曾有十幾萬百姓上京面聖請願之事?”

那紫衣老者冷冷地掃了一眼周圍十幾萬百姓,厲聲道:“一群螻蟻竟然也敢以為人多勢眾就能威脅陛下了,王法何在?天理何在?”數百法家子弟一齊拂袖,對十幾萬百姓不屑一顧。

十幾萬百姓悲傷地看著那數百法家子弟,還以為是自己人,沒想到被人賣了,有人想要喝罵,可是看看地上的鮮血卻又不敢出聲。

那紫衣老者繼續道:“草民愚見,本朝出現前朝不曾有之事,是因為本朝百姓與前朝百姓不同,是因為陛下不該與百姓細細講法。”

那紫衣老者恭敬又崇拜地看著胡問靜,道:“自漢以來獨尊儒術罷黜百家,法家墨家幾乎銷聲匿跡,自今日法家子弟的九成盡數在此,不過區區數百人。陛下獨具慧眼,有大智慧,看破儒家乃誤國之道,大楚棄儒而推行格物道和法家,開萬世之太平。大楚田地產出是前朝數百倍,各種新生事物改天換地。疆域之大更是前所未有。陛下真雄主也!大楚真萬世之天下也!”

小問竹拿手指捅胡問靜,低聲道:“姐姐,他在拍你馬屁,是不是很快要有轉折了?”

胡問靜怒視她:“哪裏拍馬屁了?我就是雄主!”

紫禁城下,那紫衣老者繼續道:“大楚律法無數,一條條細致無比,更有無數案例解釋律法。陛下想要讓所有百姓都知法懂法然後守法,人人知法,人人就會守法,這世界就成了法制世界了。”

“陛下之心甚善!大善!陛下對百姓之愛護超出歷史上任何一個帝皇!不愧為雄主!”

“可是以今日看,陛下錯看了人心。”

小問竹得意地看胡問靜,果然轉折了。

那紫衣老者道:“《商君書算地》言,‘故事《詩》、《書》談說之士,則民游而輕其君;事處士,則民遠而非其上;事勇士,則民競而輕其禁;技藝之士用,則民剽而易徙;商賈之士佚且利,則民緣而議其上。故五民加於國用,則田荒而兵弱。談說之士資在於口,處士資在於意勇士資在於氣,技藝之士資在於手,商賈之士資在於身。’”

他細細地解釋《商君書》的言語:“君主任用空談家,則百姓就會四處游蕩,以為自己比君主聰明,比朝廷更有智慧和道德,無視君主和朝廷。君主重用武勇之士,百姓就會爭強好勝,以動手打打殺殺為榮,朝廷的法律就會成為廢紙;君主重視有錢的商人,百姓就會以為有錢就是一切,把錢財當做人生唯一的追求,心中沒有仁義道德,肆意議論君主和朝廷律法。”

一群官員微笑,這個法家的人不算很蠢,故意漏掉了《商君書》對“重視工匠”的貶斥言語,擺明了沒想反對格物道。

那紫衣老者繼續道:“空談家、勇士、商人等等以為能力是自己的,與朝廷無關,不論到了哪裏自己都會成功,又怎麽會對朝廷忠心耿耿?”

那紫衣老者長嘆道:“商鞅在千百年前就指出了重點,百姓都是愚蠢的,對百姓好是沒用的。百姓只會鉆國法的空子。”

“百姓知道律法之後未必能夠讓天下更加平靜,更加忠心朝廷。因為他們知道做什麽事情會被朝廷責罰,做什麽事情不會被朝廷責罰,他們會肆意地做各種律法之外的事情,而後口口聲聲自己沒有違法,朝廷不該管他們。”

“若是百姓不知道律法呢?百姓就會擔憂不小心犯了法,擔憂犯了重罪,戰戰兢兢,什麽都不敢做。”

那紫衣老者認真地看著胡問靜,道:“刑不可知,則威不可測。”

“商鞅說,‘故民愚,則知可以勝之’。道出了律法的本質,那就是讓百姓愚昧,什麽都不懂,君主就可以用智慧輕易地戰勝他們。”

“大漢以民愚為治理天下之根基,大漢天下四百零五年。陛下以民智為治理天下之根基,不過七年,天下百姓沸騰。其差距何其大也!”

“為陛下計,為大楚計,當取民愚之策,去詳細之法,廢各地農莊學堂,只留私塾,禁武勇好鬥,如此,百姓覆愚已,國覆大治已。”

數百法家子弟一齊道:“為陛下計,去詳細之法,廢各地農莊學堂,禁武勇好鬥。”

十幾萬請願百姓死死地看著那數百法家子弟,好些人牙齒咬得咯咯作響。

有人低聲道:“原來不懂法才是坑死百姓啊!”還以為大楚朝律法這麽多這麽嚴格是嚴刑峻法是官員暴虐,原來本性是好的啊,反而只有幾句律法,一切由朝廷解釋的律法才是坑死了百姓。

有人已經記不起自己為什麽要跑來請命了,只想打死了這些法家的王八蛋。

有人心中茫然極了,詳細的嚴刑峻法和一切由官員解釋的律法哪一個更好。為什麽就沒有詳細的柔和的律法呢?為什麽要在兩個垃圾中挑一個?

紫禁城上,胡問靜轉頭看小問竹:“知道那些人想幹什麽嗎?”

小問竹眨眼,使勁地想,然後看身邊一個個人。賈南風眨眼暗示,事情很明白,是一群法家的人認為朝廷不該詳細解釋律法,要統治國家就該模糊法律,越模糊越是可以肆意管理百姓,隨便找個口袋罪就能把百姓抓起來。謠傳某個衙役與人爭執“吃餃子不蘸醬油”,結果把人關大牢中好幾年,若是律法清楚,誰能這麽做?她暗暗點頭,法家之人為國模糊法律,真是國士也!

小問竹舉手:“姐姐,我不知道他們要幹什麽,但是我確定他們不是要模糊解釋律法,也不是國士!”

賈南風一怔,脫口問道:“為什麽?”

小問竹認真道:“因為太後姐姐這麽說,所以一定是錯的。”

城墻上無數官員轉頭看賈南風,眼神古怪。荀勖微笑道:“長公主很有見識啊。”

賈南風滿臉通紅,怒視荀勖,可惜她從不佩劍,不然現在就與荀勖決鬥,不死不休!

本站無廣告,永久域名(danmei.twking.cc)